不管做小提琴,還是做琴弓,原料是很重要的,但不是最重要的。因為,最終決定事物的是人,而不是物。
世界上,不管做小提琴的還是拉琴的,好像沒有一個民族有中華民族這樣熱衷于原料,對原料的講究超過一切。不管拿起一把琴還是一支弓子,頭一件事情就是看原料,頭一句話也是談原料,要價還價的根據(jù)還是原料。于是“是歐料還是國料?”“是蘇木還是巴西木?”“木材是自然干燥還是人工老化?”“琴板虎紋怎么樣,弓桿的木頭達到了多少Lucchi質?”etc的話題可以沒完沒了地延伸下去,而對琴或者弓子的制作工藝、尤其是制作風格、也就是制琴制弓最最重要的琴弓藝術,反倒是關心不夠(多數(shù)人反正也不太懂,做的不太懂拉的就更不懂了)。
其實,做小提琴做琴弓,乃像烹調藝術,一個老百姓,不管給他們什么最上等的原料,都未必能做出什么可口的佳肴,而一個好的烹調師(普通餐館的大廚,或者上海的男人也可以),隨便你給他們什么原料(沒有原料當然不行,俗話說“巧男難為無米之炊”),他們都會做出不難吃的食物來的。
順便講一個故事,我在挪威的時候,最喜歡去一家家庭式中國餐館。這個餐館沒有菜譜,50克朗一套飯菜一杯飲料(啤酒軟飲料自選)。那餐館絕就絕在天天的菜都不一樣,而且從來不重復。你跟餐館里的人說:“昨天的菜很好吃,請同樣的再來一份”,對不起,沒有。這樣,首先是價錢放心,反正是50克朗,少不了多的也沒有。再是不用傷腦筋點菜,反正就是兩個菜,一葷一素加碗湯,保證好吃,米飯隨便添。每天都有新鮮感,每天心里都會撲通撲通地想“今天會是什么菜呢?馬鞭炒辣椒?”
后來我了解到,原來在這隔壁有一家很像樣子的中餐館。而這兩位從云南來的兄妹想沾隔壁大餐館的光,挨著也開了間家庭式小餐館。開始也拼命研究了一番隔壁大餐館的菜譜,結果做什么不像什么,弄得成本巨高辛苦得要死還不討好。后來,妹妹出主意了,說:“哥哥啊,你就是個部隊的大廚,怎么也不可能跟別人正宗的烹調大師比。我們干脆就按照你在部隊的搞法,有什么原料做什么菜……”于是,他們通知菜市場,到收攤有沒賣完的菜,他們廉價收購。于是他們有什么便宜原料就做什么菜,“50克朗一套餐”的名餐館就這樣誕生了。兩兄妹就這樣做法,兩年后,擠得隔壁大餐館只好搬家。
我想,我們做小提琴做琴弓的,能做到這兩位兄妹的境界,那才叫才能。
做小提琴做琴弓,無非兩大類,一類是大餐館的做法:有受過良好教育學問高深的烹調技師,有任何所需要的原料,最好的廚房設備,按照世界上最地道最正宗的菜譜燒菜。當然,燒好的菜要由佩戴領結的boy端到放有講究餐布的餐桌上。這樣的餐,當然巨貴。其他小餐館,包括擺路攤都想盡量效仿大餐館的菜譜做菜。然而,他們廚師的學問和技術、做菜的原料與配料、以及廚房用具的水平都是有限的,他們的服務場地也不夠檔次,所以,他們不可能做到大飯店同等的水平。
而另一類,就是根據(jù)自己的特長走自己的路,就像我說的那對兄妹一樣,有什么原料做什么菜,走個人特色低價位簡單穩(wěn)定路線。
所以,每一個做小提琴做琴弓的人,首先應該自我定位,看看自己的學問與技術(當然,學問和技術是可以不斷提高的),自己手里擁有的原料(是手里已經(jīng)有一輩子也做不完的,從師傅祖上遺傳下來自然干燥了70年的,世界上最上等的原料;還是下一把琴下一支弓子的原料還沒有著落)。至于制作工具就不像廚房設備那樣重要,而服務場地在中國
就更不關鍵,因為國內真正琴生意做得火紅的人都不用開店。
有條件的,可以根據(jù)自己心里的需求,從千萬原料中找出自己理想的原料,朝著自己理想的方向,制作出最接近自己理想的琴或弓。沒有條件的呢,就不能做好琴好弓了嗎?相對不是,只要你有料,有才能,都能做出相當好的琴和弓子來。記住了,大寨梯田再好也不能推廣到戈壁灘去。我是說,不要把洋大人基于優(yōu)質歐料得出的數(shù)據(jù)照搬到劣等的國料上面來(我這里不是說所有的國料都是劣等的。關于“國料與歐料”請看下一篇文章《提琴的原料問題(3)),要有勇氣因材制宜,就用手里現(xiàn)有的原料做出可能做出的最好的琴和弓來。雖然我不可能用一篇小小的文章,道出所有最佳利用原料的方法(也不是所有的方法我都懂或者嘗試過),但是,我可以指出一個方向,讓大家朝那個方向去考慮去嘗試。
假如你手里的原料響當當,就做把琴給中國的學生拉獨奏;
假如你手里的原料軟塌塌,就做把琴給日本的老太太拉重奏;
假如你手里的原料很漂亮但聲音不夠理想,就在做工上下功夫,做把琴賣給收藏家;
假如你手里的原料既不漂亮聲音又差,就劈開來當柴火燒頓飯。
做琴弓子也是一樣:
假如你手里的原料硬邦邦,就做把Peccatte copy,給獨奏家耍雜技;
假如你手里的原料軟塌塌,就做把Sartory copy,給室內樂手拉巴哈;
假如你做了一半桿子上突然出現(xiàn)個wind break,(中文叫什么?結疤?)那你就在做工上下功夫,做把弓子擺看,或者賣給收藏家;
假如你手里的原料一頭硬邦邦另一頭軟塌塌(我的確碰到過一根這樣的料。但這種原料一般不會有,我是打個比喻說假如碰上不能做琴弓子的原料),你就把那原料給徒弟練手藝,或者當成對自己最好的挑戰(zhàn)。
所以說,什么樣是好原料?是不是做小提琴的背板density一定要達到F#,或者做琴弓子的原料Lucchi質一定要達到5.5以上?我認為,不一定。真正好的裁縫,會最佳地使用手里頭已有的原料為不同的人做不同的服裝。
記得有一次,國內一位做工很好的師傅,要處理一支做得很不錯的Sartory的仿制弓給我,就因為“原料太軟”。然而,我懷疑他是不是不知道,真正Sartory的弓,反而是偏軟的比較多。說起來很巧,當時國外有位演奏家正好托我做一支他手里的Sartory弓子的copy,可我一直沒有時間做。而國內這位朋友的Sartory的仿制弓的重量和強度湊巧和那位演奏家的接近。我只在幅度上作了些調整,換了銀絲和毛,油漆稍微動了動。告訴這位演奏家顧客說我很抱歉,自己一直沒有時間做,可一位中國的朋友幫我做了,不知道他滿意不滿意。當他接到這支弓子的時候,那種喜悅是難以用語言來表達的。所以說,好的弓子,做的人一地要知道好。
下面的故事,發(fā)生在東京的一位同行那里。這位同行專門賣中國的便宜貨,中國蘇州的巴西木弓子,在日本賣1萬日圓的廉價(折合人民幣700元)。我在他的弓子堆里選了兩支,回到自己東京的店里,修改了一下,做細了桿子減去4克重量,改了頭樣,換成了骨片,調整了幅度,換了馬尾庫,銀絲,重新油漆了一下。一個星期后,這位仁兄告訴我這是他拉過的最好的弓子,硬要我便宜點,以我買價10倍的價格賣還給他。當然我沒好意思收他的錢,只說借給他用用。因為怎么也不好意思告訴他這就是我1萬日圓從他手里收來的弓子。兩個星期后,他又來找我了,說有人同樣的弓子要定做10支。我只好告訴他我沒有這樣的原料……那修改的弓子一直留在他那里,另外一支,我也沒有賣掉,自己留著,作為便宜料也能做好弓的憑證。以后帶到上海,有機會大家都可以看看。或者有機會去拜訪哪位的琴弓作坊的時候,讓我挑一支你們認為的爛弓子,我來改一改,再請演奏家們拉拉試試看!
好了,啰啰嗦嗦說了一大通,希望對你有點用處,從此能面對你手的原料,用科學謙虛的態(tài)度,拿出你的智慧和勇氣,做出你的好琴好弓子來。
假如你繼續(xù)說:“我的琴,我的弓子是用什么什么原料做的,所以值這么多錢”,那你僅僅只是一個做小提琴做琴弓子的工人,充氣量是一個技師;而等到別人說:“因為這琴這弓子是誰誰誰做的,所以值這么多錢。”那你才是真正的,傳統(tǒng)和嚴肅意義上的Violinmaker和Bow Maker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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